「如果我們承認人類的生活可以被理性所支配的話,那麼生活的所有可能性都會被抹滅。」
«Если допустить, что жизнь человеческая может управляться разумом, — то уничтожится возможность жизни»
SenatrA的大型繪畫作品編載了情緒在色彩、形狀與線條之間,一段稍縱即逝的歷史。這位俄羅斯籍藝術家的繪畫捕捉了時間的當下,以同等輕盈且深刻的姿態,歡慶此時此刻。當敏銳的覺察受豐沛的情感招喚,感知化為藝術表現,毋須考量成就藝術品,藝術家表示,「對我而言,感受力和繪畫都化解隔閡」。SenatrA的作品試圖對抗幾世紀以來,由二元對立所形塑的歐洲式文化認同及自我意識框架,交織著感性與理性相互作用的觀點,在概念上及諸多面向上,傾向開啟觀者更多想像以消弭美學的疆界,她經常將畫作命名為《無題》,讓作品保有不設限的所有可能性,正如同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 於 1960 年代的著名文論《開放的作品(Opera aperta)》談及開放藝術品中所規範——讓觀眾在無任何設定之下與作品交流——同時也冀求顛覆藝術家與觀者之間傳統溝通結構的階級性。這樣的概念一直存在而缺乏普遍性,儘管20世紀藝術民主化的推動,以及作者輓歌之例不勝枚舉(例如,法國後結構主義學者羅蘭.巴特所提出《作者已死》(1967),他以作者之死來交易讀者的誕生)。
近年來,SenatrA已經發展出了一種鮮明的作品風格,令人聯想到醫學成像的心電圖。心電圖的診療技術透過量測心臟的電生理活動,而所謂的「心臟動作電位」是通過電極捕捉且記錄心臟律動,所呈現的連續性上上下下的波浪狀圖像。SenatrA代表性的創作語彙有著類似的律動,曲線、尖角、鋸齒邊緣被安排在畫面中,組合成不規律的節奏,高低起伏,時而如緩波,時而如急浪。藝術家讓顏料像岩漿溢出般在畫布上肆意流動,將現實的隱喻藏匿在顏料停滯的狀態中。動態的筆觸、流暢的線條,從濃至細,游走在畫境之中,偶爾佇著於在線條聚散之處,刻畫下細密的痕跡,網狀的線條交織濃密如錦織,黑白之間的強烈對比、微妙的過渡和單色調的色彩之島,呈現出反映了立基於情感、情緒觸發的繪畫風格:剎那間,我們感知到轉瞬即逝——隨即,我們被強烈的情緒包覆。SenatrA的作品也彷若譜出了時間的樂章;捕捉稍縱即逝的瞬間,抵抗無生命狀態的停滯。這些畫作所呈現的輕盈感並非缺乏情感深度,相反地,應歸功於SenatrA迅捷的創作過程,以及掌握圖像描繪的傾向。在她一些近期的作品中,霓虹燈管強化這樣的特質,也凸顯了關係性及論述結構──呼應了法國評論家尼可拉.布西歐於1990年代晚期所提出的關係美學(relational aesthetics)。依據布西歐的觀點,他不認同當代藝術家是獨立捍衛私人空間的單獨個體,而將之視為社會體制及去中心網絡的催化劑。
迎接每日工作的準備,SenatrA會選取兩種或至多四種顏色,在這界定的色彩範圍之內,衍生發展出連結符號主義和色彩治療理論的色彩譜系,藉此避免美學感知先行。她接著揮灑沾滿速乾壓克力顏料的筆刷,創造出色彩和造型,這些元素彷彿在畫布上產生律動感,自由自在地奔馳,更刻意讓顏料順著地心引力隨機地滴流而下,直到影像佈滿畫布表面。
色彩的象徵性在顏料繪製下,成了情感經驗的標記。疊色、交相混合、銳利化、模糊化的手法凸顯了作品獨具的美感,彰顯了此項傳承已久的媒材一直存在。運用這些手法創造的抽象風格,無疑地回絕了新世紀板面畫主張的幻覺主義。在此,現實並沒有被客觀地呈現,而是通過情感的宇宙再製。
SenatrA在近乎恍惚狂喜的狀態下作畫。每個畫面誕生的過程如流水行雲,就像一路從Alpha到Omega,起始至終章,一氣呵成。她在創作時不會糾結於每一決策——而像是直接描繪出創作當下轉瞬即逝的每一經歷,一次到位且毫無懸念。在較為近期的作品中,她採用了刮擦的手法,以減法來對畫作表面顏料進行最後的處理。
在其他作品中她以金銀兩色噴漆做為收尾,以此對塗鴉藝術致敬。SenatrA對街頭藝術十分著迷,尤其是塗鴉創作隨機與偶發的特性,以及為製造破壞而刻意為之的標記。就形同從事不法的「作家」在大都會街頭牆面題字留下的簽名——遊走於內與外之邊界,公與私的交匯處。同樣的道理,從暗處悄然入侵的秘密行動瓦解了表面的光亮,他們在效忠公眾及社會的過程中,重新對能見度法則進行協商。
SenatrA的畫筆,就像安迪.沃荷手中的相機一樣,儘管相機為類比式運作,畫筆在她的創作面向上,就像一件紀錄設備,讓她得以透過繪畫,主觀地將主體對內在生命的探詢視覺化後轉而投射在畫布上,在美學的轉譯上精益求精。因此,她一方面與十九世紀將再現式的風景畫作為心境載體的浪漫主義畫派保有距離;另一方面,也避免陷入如歐洲和北美洲皇室畫派所青睞的英勇姿態及情感表達。她向來對藝術家自我神化這種突破性想法,或誇張地膜拜在畫布前興致缺缺。
藝術史和文化史一直以來致力於賦予現實各種面向詮釋,並為個人及國家陷入困境的創傷性事件提供解釋,為關於過去的集體修通治療(working through)提供貢獻。在她方型畫作《戰爭與和平》中,SenatrA傳達出衝突對立的感受,而同時也展示了社會中集體行為、國家命運以及領土爭奪的情緒高點。藝術家透過拼貼的手法,解構了列夫.托爾斯泰19世紀劃時代的現代世界文學鉅作。她將書頁一張張不規則地拼貼在畫布上,並在其上作畫。透過這般相當自信的挪用,SenatrA開啟了自身與歷史典範、與文學巨擘話語之間充滿張力的關係,也重新定義了當代的藝術創作。托爾斯泰著作中有著一句經典名言:「如果我們承認人類的生活可以被理性所支配的話,那麼生活的所有可能性都會被抹滅。」── 恰恰回應了藝術家的美學路徑。
使用典範或以其為出發點,是SenatrA較近期發展的創作面向。她將這些映照出文化現實的文字和影像,與她典型如速寫般的個人內在省思融合在一起,在她另一幅以塗抹覆蓋手法來進行創作的作品,藝術家將從情色漫畫或《Vogue》和《Playboy》這類雜誌中取得的女性圖像,與自己的肖像一起拼貼於畫布上。SenatrA女權主義者充滿自信的姿態,讓自身超越了表象的描繪,她在作品中置入海報女郎的圖像和造型貼花,使之與抽象的民俗風格併置對話。透過作品誇大(性別)刻板印象,向既定定義下的「魅力」以及追求表象的狂熱與崇拜提出質疑,試圖在一個大眾文化持續物化女性的社會當中,重拾女性身體的自主權。SenatrA透過作品傳達「閃閃發亮的東西並不都是黃金」的概念,認為表象無法代表意識。
*本文刊登於《典藏・今藝術&投資》,2021年10月號。作者安潔吉拉.史斯蒂夫(Angela Stief)是一位藝術史學家、策展人和文化評論家。於 2002 年至 2013 年在維也納藝術館(Kunsthalle Wien)擔任策展人。 2020年迄今擔任阿爾貝蒂娜現代博物館(ALBERTINA Modern Museum)館長。